極目新聞記者 詹钘

11月8日晚，湖南安化，一輛小車在夜間行駛時墜入資江，車上5人中有4人不幸身亡。

死者家屬曲玲（化名）介紹，這4人分別是她的父親、母親、姑姑、姑父。事發(fā)后，當?shù)卣疵课凰勒?萬元的標準對家屬發(fā)放了救助款。然而家屬認為，在此次事故中，因為事發(fā)路段沒有護欄、防護裝置缺少等問題，政府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，而不是每人幾萬元救助款息事寧人。

近日，極目新聞（報料郵箱：jimu1701@163.com）記者來到事發(fā)地，發(fā)現(xiàn)原本敞開的路口已經設立了護欄，并放置了顯眼的防撞桶。安化當?shù)毓俜较驑O目新聞記者表示，事發(fā)道路的設計、施工均是合規(guī)的。目前，交警的責任認定書也尚未出具。

事發(fā)路段相關提示（圖由記者詹钘 攝）

唯一的幸存者

“當時我以為車上5個人都會被淹死，沒想到自己游上了岸。”

12月5日，在安化縣羊角塘鎮(zhèn)新溪村曲玲家里，事故唯一幸存者、曲玲三伯曲中華（化名）回憶起事發(fā)當晚的情形，現(xiàn)場的恐懼感和求生過程依然歷歷在目。

按原計劃，11月8日，曲中華和弟弟弟妹、妹妹妹夫5人一起，驅車去唐市社區(qū)看看已病危的妹妹。當晚開車的是曲玲的父親，曲中華的弟弟。

“弟弟開車，他和他媳婦坐在前排，我和妹妹妹夫坐后排，我坐中間位置?！鼻腥A說，當天下午下了一場大雨，在雨中驅車一個小時左右，到天黑時雨就停了。此后，正在聊天的曲中華突然感覺車輛垮下了一個臺階，然后往前落入了水中。

慌忙中，坐在后排左側的妹夫打開了車門，五人依次前后從該出口爬出了車?！爱敃r5個人都從車里出來了，但是車輛已經下沉，離岸邊有一定距離?！鼻腥A說，在資江水里掙扎時，大家都在喊救命，但周圍沒有人。

今年71歲的曲中華有一點水性，落水后他找不到方向，一直摸黑往前游，游了幾分鐘才發(fā)現(xiàn)背后有亮光，察覺到自己方向不對。之后，他漂在水里反方向拼命地劃，終于上了岸。此時，其他4人已經不見蹤影，車輛也已經全部沒入水中，車燈還亮著。

曲中華上岸敲門找當?shù)厝饲笾?，別人看到他全身濕透，還以為他是從江對岸游過來的“瘋子”?；氐铰愤叄麛r下了一輛過路的摩托車，車主幫他打電話報警。

事發(fā)后三個小時，救援力量打撈起了第一具遺體——曲玲的父親。

遠去的父母

曲玲家里的兩層小樓，依S317省道而建。

12月5日，在二樓父母的房間，曲玲正在翻看他們生前的照片?！拔?020年結婚，大房間給我和老公住，他們就住進了這個小房間。”父母離開一個月，兩人用過的物品都在房間里，沒有移動。

事發(fā)當晚，曲玲正在長沙，準備吃晚飯，剛坐下堂哥的電話就打來了。

“他問我回老家了沒?！甭牭竭@句話，曲玲以為是病重的三姑過世了。沒想到堂哥告訴她，她父親落水了一個多小時，還沒有撈起來，還提醒她不要著急。

掛斷電話后，曲玲馬上跟丈夫一起驅車回家。路上曲玲給表哥打電話詢問詳細情況，才知道媽媽也落水了，車上共5個人只有三伯逃生了。

兩個多小時后，曲玲趕到了事發(fā)地，此時父親已經被打撈起來送往醫(yī)院。當天夜間晚些時候，曲玲的母親和姑父分別被打撈上岸。第二天上午10時許，事發(fā)地對岸的清潔工在河邊發(fā)現(xiàn)了姑姑的遺體。4人送到醫(yī)院時，均直接被醫(yī)生宣布死亡，曲玲連續(xù)三天三夜沒有睡覺，一直守在父母的遺體身邊。

11月9日，曲玲和去世姑姑的家屬，都與其所在鎮(zhèn)政府簽了一份救助協(xié)議。根據(jù)協(xié)議，羊角塘鎮(zhèn)政府于11月9日支付曲玲救助款10萬元；在曲玲方辦理完父母的喪事后的第二天，由政府支付救助款6萬元。曲玲說，政府是按照一名死者8萬元的標準進行救助。

11月11日和11月12日，4人分別下葬。

破碎的家庭

曲玲的父親1968年生，是個泥瓦匠，他們居住的房子，就是他在20世紀90年代一磚一瓦建起來的。2020年曲玲結婚前，父親又花錢把房子重新裝修，用來操辦婚禮。

因家境貧寒，曲玲父親年輕時南下廣東打工，開車、建房都干過?；氐桨不霞液螅驮诶霞抑苓厪氖履喙?，“他看得懂圖紙，也會管理施工，村子周邊建房都會找他去?！鼻嵴f。

曲中華稱，家里上一輩就是農民出身，家境貧困，曲玲父親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，全家最疼他。在村里，弟弟和弟媳性格卻都很不錯，兩人同齡，開朗健談，朋友很多。家里田地里種的菜，夫妻倆自己沒吃多少，都是送給別人。

曲玲說，父親一直很愛他的工作。每次出去打工，總是感嘆自己已經五十多歲了，反應能力什么都沒年輕的時候好，做事比年輕人慢，有時自己還會不好意思。

曲玲媽媽患有糖尿病，腰椎做過手術，身體狀況一直很差，家里都是父親一個人在外打拼，媽媽在家照顧兩個孩子。如今，曲玲已經結婚，妹妹也已經上大學，原本父母應該到了享福的時候，兩人卻因意外離世。

曲玲最后一次見父親，是在今年農歷七月初九，那天是媽媽生日，因為糖尿病瘦了很多。今年中秋節(jié)，曲玲的父親在湖北工地建房，沒能回家，和家人只是通過視頻聊天祝福。

目前，曲玲和丈夫都暫時放下了長沙的工作，在老家處理后續(xù)事宜。

無法接受的結果

5日夜間，極目新聞記者來到事發(fā)路段，發(fā)現(xiàn)這里是一個T字型的路口，一條直道由北向南垂直進入資江岸邊后，分別從左、右沿江邊往上、下游延伸。車輛由北向南行駛時，如果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左右轉向的彎道，速度快了就可能直接沖入江中。

目前，該路口已經建起了護欄，并擺放了多個黃色的防撞桶，桶面貼了反光條，異常醒目。一旁還設置了“危險路段，謹慎駕駛”的提醒牌，路面也設有明顯的減速帶。

極目新聞記者還注意到，這段路面并非完全的“T”字型路面，由東往西的這條沿江道路在“T”字交叉路口處向江內延伸了數(shù)米，一直往下插入江中。

曲中華說，他們對這條路路況并不熟悉，事發(fā)之前，只是此前送親戚的時候半夜走過一次，所以車速并不快。當天大雨過后有些霧氣，前方的資江水面被燈光反射，跟雨后的柏油路面看起來差不多，讓人誤認為前面也是道路，導致事故發(fā)生。

曲玲認為，如果那個區(qū)域設置了護欄，或者有更明顯的提示、提醒標志或者障礙物，那么這個事故肯定不會發(fā)生。此前網(wǎng)友拍攝的視頻顯示，恰巧這條南北方向的路面所對應的江邊那一段路面沒有護欄，其它部分都設有護欄。

曲玲說，此次事故中駕駛員肯定有責任，但是在道路安全方面，相關部門、政府也存在一定的失職，沒有及時消除相關隱患，對該事故也應該承擔責任。她曾多次聯(lián)系相關政府部門，都沒有得到答復。

官方稱設計合規(guī)

為什么在這個T字型交叉路口處，有一段沿江道路向江內延伸？

極目新聞記者從事發(fā)地所在唐家觀古鎮(zhèn)附近居民了解到，數(shù)十年來，這個往江面延伸的路面區(qū)域一直是當?shù)厝说纳畲a頭，曾經是用來渡船、送貨用的?，F(xiàn)在這幾年已經成為每年資江劃龍舟下船的地點，每次活動都有十多只隊伍從這里下船比賽。

有居民稱，他們支持這個地方裝上護欄，因為這里以前曾經發(fā)生過落水事故，只是沒有出人命。但也有居民反對，因為裝上固定護欄后，龍舟活動下水并不方便。

涉事地所在唐市社區(qū)工作人員稱，為了保證該路段的安全，此前已經設立有警示牌、救生圈等相關措施。另外路口也設置了大燈，專門照亮路口，確保安全。社區(qū)工作人員表示對這起事故表示痛心。

12月6日，安化縣官方人士向極目新聞記者介紹，事發(fā)路段所在公路是該縣楊林鄉(xiāng)至株溪口村的公路改擴建工程。該道路于2017年開始施工，2018年1月通車，是連接資江南北兩岸的一條道路。根據(jù)縣里的調查，事發(fā)路段在設計圖中就沒有護欄，相關設計、施工也是符合規(guī)范的，并無違規(guī)情況發(fā)生。

這位官方人士表示，事件既然發(fā)生，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的防護都需要加強，所以事發(fā)一周后在相關區(qū)域加設了護欄和防撞桶等安防設施，后面也對全縣的公路進行了摸排。

該人士稱，發(fā)生此類事故大家很痛心，目前交警的事故責任認定書尚未出，希望家屬依法維權。

（來源：極目新聞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