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 棠棠

貴州黔東南，臺江縣臺盤鄉(xiāng)臺盤村。

全村上下加起來不到1200人的地方，因為一場籃球比賽吸引了超過兩萬人現(xiàn)場圍觀。上個夏天，各種偶然與必然造就下，它成為中國“村BA圣地”。

今年3月25日至27日，貴州省“美麗鄉(xiāng)村”籃球聯(lián)賽總決賽在此舉行。巧合的是，就在3月26號晚上，2023年CBA全明星賽周末賽在距離臺盤村一千多公里的廈門鳳凰體育館舉行——這是目前國內(nèi)最大的單體體育館，擁有1.8萬個固定座位和2500余個活動座位。

很難衡量，觀看兩種氣質截然不同的比賽帶來的感受哪種更過癮。但到目前為止，“村BA”仍是一個純粹的、鄉(xiāng)土的、關乎熱愛與籃球的故事。它讓競技體育回到了最初的快樂。

別懷疑“村BA”熱度，當?shù)氐奶葑佣急蛔馔炅?/p>

臺江縣人秀秀是26號下午兩點半到的臺盤村籃球場，距離當晚比賽正式開始還有四個半小時，但那時她只能在最后的角落里落座了，盡管從她所拍視頻來看像是待在山頂?？膳碌氖牵阈阏f山上真的有人，附近居民樓上也有當?shù)卮迕耨v足觀賽。

山上的朋友你們還好嗎 / 圖源賬號名

不要懷疑“村BA”的熱度，畢竟秀秀有朋友上午七點半就來了。而那些去晚了的觀眾，通常自備馬扎、矮凳和梯子。據(jù)極目新聞報道，雖然今年梯子租金從30元漲到了50左右，當?shù)囟嗉椅褰鸬陜?nèi)的梯子還是早早被租賃一空。

從球員水平、賽事組織等層面來看，一個小山村的籃球賽大概處處槽點。但更吸引人的似乎是全情投入的現(xiàn)場氛圍。觀眾拿著鍋碗瓢盆助威吶喊，球員們身體對抗豪不含糊，中間休息時上場投籃的球迷命中了就能獲得一根香噴噴的豬蹄，最終贏得比賽的隊伍獎品是臺江鯉魚吻香米、銀帽、鱘魚和麻鴨。

這無疑是顛覆認知和充滿視覺沖擊力的。去年7月，攝影師姚順韋一則記錄臺盤村籃球比賽盛況的短視頻火遍全網(wǎng)。那里邊，球賽從天黑打到了天亮，每每進球，人山人海的觀眾席都會發(fā)出“嗚嗚”的助威聲。鄉(xiāng)土而原始，像像斗牛比賽一樣。

后來，時任外交部發(fā)言人趙立堅轉發(fā)了這場令人震撼的山村籃球賽，“村BA”的名號由此而來。

伴隨“村BA”出圈，2022年貴州市“美麗鄉(xiāng)村”籃球聯(lián)賽黔東南州半決賽被搬至臺盤村進行。據(jù)“黔東南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”報道，這年“村BA”開賽后，超50家媒體對比賽進行了平臺分流直播，直播時長達70多個小時，累計觀看人次超過8億。

有網(wǎng)友評價稱：直播里有孩子的哭聲、山羊的叫聲、現(xiàn)場觀眾接電話侃大山的聲音，這種毫不造作、充滿生命力的氛圍感很難讓人不愛。

中場比賽的上頭苗迪 / 央視新聞

26號當晚，銅仁隊以57比50戰(zhàn)勝畢節(jié)隊獲得季軍?！耙婚_始是小雨，后來雨下大了球員們鞋上綁防滑布條冒雨打”，秀秀回憶稱。因當?shù)爻霈F(xiàn)降雨天氣，原計劃當晚進行的冠軍爭奪戰(zhàn)推遲一天舉行。

當晚最低氣溫大概只有6、7度，但秀秀在觀眾席上時“擠得沒地去，真不覺得冷”。散場了大家仍然不愿意離去，秀秀和朋友們一面淋著雨往停車場走，一面討論這個球隊哪位隊員很厲害、當時那個球應該傳給誰誰可能就得分了。身上冷得哆嗦，嘴上說個不停。

她把白天帶干糧的袋子套在頭上避雨，大家走的走跑的跑，路上都是剛看完比賽熙熙攘攘散去的人群。

每個寨子都有籃球場，男女老少都愛打球

秀秀在臺江縣所屬的市轄區(qū)事業(yè)單位上班，她從小生活的寨子距離臺盤村大概30、40分鐘車程。秀秀說，不光臺盤村，當?shù)孛總€寨子都有籃球場，男女老少都愛打籃球。

實際上，當?shù)鼗@球賽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幾十年前，只是去年意外破了圈。每年農(nóng)歷六月六吃新節(jié)，村民們都會舉辦斗鳥、斗雞、斗牛、打球等活動來慶祝豐收。而秀秀表示，除了吃新節(jié)，其實元宵節(jié)、二月二、苗年節(jié)等大的小的節(jié)目當?shù)囟紩谢@球比賽，每個村都有，但大點的球賽會辦在臺盤村。

臺江境內(nèi)地形地貌奇特，高山、盆地、河谷錯落有致，苗族人口占比高達98％以上，有“天下苗族第一縣”之稱。澎湃新聞評論稱，不論從崎嶇的地形學上，還是從民族交融的角度來看，這里都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地方，這種活力是人與人、人與土地的原生態(tài)激情。

“深山雖將大千世界阻隔在外，但在寧靜的村落內(nèi)部，他們需要組織自己的世界，需要一種呼應內(nèi)心的生活，正好籃球運動提供了這樣一個出口。”

秀秀說，在當?shù)?，從小大人們就會帶著孩子打球，玩著玩著就會了。只是那時候的設施很簡陋，投籃框都是大人用木板做的。但這絲毫不影響孩子們打球的熱情，放了學家沒回就直奔籃球場，大人從坡上干活回家沒看到人就拿著棒棒來催回家。

當?shù)乩先诵r候用的毛線籃球 / 圖源“動靜貴州”

秀秀在最開始并不習慣“村BA”這個稱呼，以前他們通常說的是“看熱鬧啊看打球啊”。對于當?shù)厝藖碚f，打球就是極自然的全民娛樂活動，規(guī)則不重要，熱愛和快樂遠勝其他。

“你有見過苗寨女籃打球直接跳過運球，拿到球直跑投籃嗎？”秀秀問記者，“就是因為純粹是喜歡，才會有這種打法。”球場上，有四十多歲的嬢嬢帶著重重的銀耳環(huán)，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們用力對抗抱球馳騁。

秀秀也看NBA和CBA，最喜歡的球星是庫里和易建聯(lián)，但對“村BA”的關心更像是一種本能，沒法去現(xiàn)場的時候也會在手機上看直播。

據(jù)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報道，從2015年開始，臺盤的球賽分成5個組進行，女子組、16歲以下的少年組、37歲以上的中年組、只能由同村人組隊的村村組，還有不設任何限制的公開組。少年組冠軍獎金3066元，最高的公開組是20066元。2022年，臺盤村BA的報名隊伍達到了176支。

秀秀表示，報名需要滿足當?shù)貞艨凇?2歲以上且不能有外援的條件。參賽的有一直在當?shù)氐?，也有外出務工請假回來的，“大部分的年輕人都出去務工的多，籃球賽的時候就會回家”。

秀秀補充稱，她們寨子里球賽沒發(fā)過獎金，更多是雞啊、鴨啊之類的獎品，“小朋友組的會發(fā)五塊錢和一張洗臉帕子?！?/p>

除了報名費，比賽的籌備資金來還來源于當?shù)仄髽I(yè)和村民捐款。秀秀家今年就給寨子上捐了200塊，“沒有規(guī)定多少，大家自愿想給多少就給多少”。五塊十塊的都有，捐助名單和數(shù)額也會公開貼出來；當然，也有捐物捐雞鴨的。

秀秀的朋友今年28歲，家里是開小賣部做生意的，相對時間比較自由，有空的話就會去打球賽?！跋襁@種只要體力跟得上，能打得動就可以一直打下去?！?/p>

走紅后，臺盆村拒絕了50萬元廣告贊助

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，任何事物或話題的走紅，都可能帶來一場颶風。從目前看來，“村BA”保持住了它的鄉(xiāng)土和魅力。

秀秀說，臺盤村籃球場看臺上如今寫著“村BA圣地”幾個大字，因此有好多外地游客來打卡拍照。球場周圍還多了很多小攤販，都是賣吃的，“當然老板很可能自己也去看比賽了?！?/p>

據(jù)“今日臺江”報道，為了讓球場更加規(guī)范安全，臺江縣臺盤村啟動了“村BA”球場改擴建項目：觀眾座席從一萬多人增多到兩萬多人，球場邊還多了媒體接待間、會客休息間、更衣休息間，公共衛(wèi)生間和停車場也一并改造升級了。

臺盤村交通規(guī)劃示意圖 / 界面新聞

實際上，這可能是近年基層籃球賽事乃至全民健身升溫的一個縮影。今年2月21日，農(nóng)業(yè)農(nóng)村部網(wǎng)站公開了《農(nóng)業(yè)農(nóng)村部關于落實黨中央國務院2023年全面推進鄉(xiāng)村振興重點工作部署的實施意見》。其中提出，豐富鄉(xiāng)村文體生活，探索推廣“村BA”籃球賽等賽事。

據(jù)界面新聞報道，自2021年推出聯(lián)賽以來，貴州省內(nèi)已經(jīng)搭建出鄉(xiāng)（鎮(zhèn)）賽、縣（區(qū)）賽、市（州）的三級比賽體系，全省88個縣（市）、2624支民間籃球隊參與其中，共開展了5457場比賽，覆蓋了總人數(shù)達446.75萬。

而“村BA”高漲的賽事規(guī)模還激活了產(chǎn)業(yè)效應。據(jù)臺江縣人民政府網(wǎng)站，圍繞臺盤村籃球場升級而打造出的旅游基地，將拉動臺盤鄉(xiāng)轄區(qū)餐飲等行業(yè)消費4000萬元以上。

伴隨熱度而來的，可能是熱錢和隱患，這也是大多數(shù)中國球迷擔心的問題?！百Y本介入的話，不就變味了嗎”，從小到大都把踢球看球當做日常的秀秀如是說。

據(jù)海報新聞報道，臺盤村黨支部書記張壽雙表示，去年以來不斷有品牌提出贊助，包括把廣告標語打在球場內(nèi)等形式，均被他們拒絕。村里目前接到的最大一筆報價是50萬元，對方提出用30萬元冠名“村BA”，另外20萬元作為村集體收入。

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報道稱，沒有人能確定走紅以后的熱度會對村莊和球賽造成什么影響。有些共識倒是確定了：籃球場要一直露天開放，不收取門票，不做商業(yè)外租。目前接受的，也只是政府部門安排的賽事。村委會門口張貼著紅底黃字的《臺盤“村BA”修繕工作公告》，最后一條寫著“嚴禁資本介入和惡意炒作”。

而這條底線，或許就是希望和未來。

在當?shù)厝诵阈憧磥?，村BA能火就是因為讓人看到了希望?！耙郧熬褪怯袀€籃球架在那里還是木板的，地上也是泥巴的；你看現(xiàn)在的籃球場多漂亮，地上是鋪有橡膠一樣的?！?/p>

“當我看到家鄉(xiāng)籃球場的那些小朋友，就相信中國籃球會越來越好?！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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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標題：《8億人圍觀“村BA”：最相信中國籃球的人們拒絕資本介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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