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面新聞記者 周翼 貴州遵義報道

“我到現(xiàn)在頭都還是昏的，一天送走兩個孩子?！?0歲的孫子和7歲的孫女被兒子毒害的第23天，嫌疑人劉某杰的父親告訴封面新聞記者，他想不明白“為什么會發(fā)生這樣的悲劇”。

5月22日凌晨，貴州省遵義市鳳岡縣發(fā)生一起刑事案件，疑因夫妻感情糾紛，32歲的劉某杰涉嫌在家中給10歲兒子和7歲女兒服用農(nóng)藥，導致兩個孩子經(jīng)搶救無效死亡。劉某杰自殺未遂，經(jīng)搶救后脫離生命危險。記者從當?shù)鼐将@悉，劉某杰因涉嫌故意殺人已被當?shù)鼐叫淌戮辛簦讣幱谡{查階段。

黃某飛直播時的畫面 圖據(jù)受訪者

劉父和黃某飛均提到，兩人曾有多項欠債，曾因此產(chǎn)生多次激烈的矛盾沖突。黃某飛提供的轉賬記錄顯示，2024年11月，她向娘家借了五萬元，加上兩人賣車所得，在縣城買了套總價28萬余元的二手房，首付9萬元，后續(xù)貸款由劉某杰償還。

五個月后，5月20日，夫妻二人在民政局簽署離婚協(xié)議，房產(chǎn)和小女兒歸男方，大兒子歸女方。兩天后，兩名孩子被父親用農(nóng)藥毒死在出租屋中。

婚后矛盾逐漸升級

沖突點是“感情”還是“要錢”？

黃某飛告訴封面新聞記者，她與劉某杰于2010年在廣東東莞一家電子廠務工相識，2012年相戀。2014年，黃某飛懷孕，同年12月兩人登記結婚。這一說法與事發(fā)前劉某杰向黃某飛家人發(fā)去的一條疑似“遺書”的信息保持一致。

黃某飛稱，結婚頭兩年，夫妻感情比較穩(wěn)定，但這時丈夫已經(jīng)有“不上班”“愛打游戲”的行為，兩人偶爾會因此爆發(fā)小的爭吵。大兒子滿周歲后，夫妻倆將孩子留在鳳岡老家，由劉某杰父母幫忙照顧，兩人回到廣東打工。黃某飛稱，2016年開始，兩人出現(xiàn)了大的爭吵和矛盾，因為丈夫很少工作，同時有網(wǎng)吧打游戲和參與賭博的行為，有時會將三四千元的月收入全部投進賭博軟件中。因此，養(yǎng)家的經(jīng)濟壓力落到了黃某飛一個人的身上，她與劉某杰有時甚至需要從娘家處借錢。

至此，雙方開始頻繁發(fā)生爭執(zhí)，并逐漸升級為肢體沖突，黃某飛向記者展示她身上的淤青、傷痕照片。這也在劉某杰的信息中得到部分證實，他寫道：“她總說我打她，這個我承認，大概2016年我承認我們打過架她沒打過我。后來向她父母保證過后再無打她行為……她身上雖然有青淤，那是她悄悄跑，我和她拉扯過程中造成的”。

黃某飛稱曾被劉某杰家暴 圖據(jù)受訪者

2017年，黃某飛生下小女兒。2024年5月，黃某飛回到鳳崗，邊帶孩子邊直播賺錢，一個月收入約五千元。黃某飛稱，她提出要直播時，劉某杰并沒有反對，她還曾把與粉絲的聊天記錄給丈夫看過，對方并沒有表現(xiàn)出任何異常。但劉某杰發(fā)給妻弟黃先生的信息顯示，“當我知道她回來做直播，我不同意，2024年6月以后我都在家待著為這事爭吵?！毙畔⒅羞€指控，黃某飛與其他男性有不正當關系。對此，黃某飛均予以否認，“沒有其他人，我心全在孩子身上”。

劉父并不知道劉某杰夫妻倆的矛盾已經(jīng)如此尖銳，也并不清楚黃某飛的直播內容，但他認為是直播導致了二人夫妻關系破裂。此前，劉父曾向媒體表示，兒媳做“違規(guī)直播”。黃某飛向封面新聞否認了這一說法，她稱直播內容以唱山歌為主，在直播過程中，確實存在與網(wǎng)友的曖昧互動，但“只是工作所需”，丈夫一直持同意態(tài)度，還曾親自送她去過直播公司。封面新聞注意到，黃某飛所在的直播公司主播多數(shù)直播內容為唱山歌和與粉絲聊天。

黃某飛直播時的畫面 圖據(jù)受訪者

黃某飛認為，兩人矛盾爆發(fā)的點在于“劉某杰要錢，她不給”，而對方實施犯罪的直接原因也是對方知道“離婚后再也無法從她身上要到錢了”。然而，在劉某杰疑似遺書的信息中并未提到兩人間的經(jīng)濟往來，他反復提到兩人的感情糾紛，稱“她那么絕情，那么折磨人……我覺得活著去面對這些折磨和回憶沒有一點意思”。

女方稱曾數(shù)次被男方捆綁手腳

案發(fā)前女方稱曾多次報警

2025年5月17日，黃某飛正式提出與劉某杰離婚。黃某飛稱，因劉某杰反對離婚，雙方當天有激烈沖突，劉某杰甚至用繩索將其手腳捆綁，沒收手機和身份證，并將其關在家中兩天。次日黃某飛趁其不注意逃脫，前往當?shù)匾患揖频甓悴?。她稱，劉某杰很快找至酒店房間門口，因其拒絕開門，他便報警稱妻子失蹤。民警趕來后，將黃某飛帶離，并歸還了其手機。

5月20日，黃某飛稱劉某杰“一反常態(tài)，突然同意離婚”，兩人就財產(chǎn)分割、子女撫養(yǎng)等問題達成協(xié)議，并在民政部門辦理離婚登記手續(xù)，正式進入30天冷靜期。根據(jù)雙方簽署的離婚協(xié)議，婚后購置的位于鳳岡縣的房產(chǎn)歸劉某杰所有；子女撫養(yǎng)方面約定，兒子由黃某飛撫養(yǎng)，女兒則由劉某杰撫養(yǎng)。對此，黃某飛稱，這一協(xié)議是在“只要讓他同意離婚，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了”的情況下簽署，將女兒給情緒可能隨時失控的丈夫是“無奈之舉”，因其無力撫養(yǎng)兩名孩子。

黃某飛稱，5月21日，劉某杰再次將其雙手捆綁，并出示事先準備好的農(nóng)藥，威脅要“同歸于盡”。為穩(wěn)住對方情緒，黃某飛假意配合，再次伺機逃脫。14時許，黃某飛前往鳳岡縣公安局龍泉派出所報案，“我向警方展示了身上的傷痕，他們稱這是家庭矛盾”。黃某飛的弟弟向封面新聞出具的通話記錄顯示，他隨后也向貴州鳳岡縣警方報了警，告知姐姐被劉某杰捆綁、用農(nóng)藥威脅等事件經(jīng)過。封面新聞就此事多次致電龍泉派出所，多名工作人員表示不便回應。

當日18時左右，黃某飛乘車前往遵義。途中，她稱自己擔心孩子的安全，曾打電話提醒劉父母前往出租屋接走孩子，“我讓兩人晚上帶一下兩個孩子”，但對方認為“劉某杰在家”，沒有將這句話當回事。

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，就在黃某飛前往遵義的次日凌晨，悲劇發(fā)生了。5月22日凌晨，劉父接到警方電話后，立即和一位鄰居趕到醫(yī)院，彼時，劉某杰還在搶救當中，兩個孩子已經(jīng)離世。

案發(fā)于圖中右側樓上的出租屋內

案發(fā)當日，劉某杰在家庭微信群中發(fā)布農(nóng)藥瓶照片，并留言稱已給兩個孩子服毒。黃某飛的弟弟看到信息后立即報警，警方趕到現(xiàn)場時，兩個孩子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中毒癥狀，經(jīng)送醫(yī)搶救無效死亡，劉某杰也已服毒，后經(jīng)搶救脫離生命危險。

遇害的兩個孩子 圖據(jù)受訪者

鳳岡縣警方告訴封面新聞，嫌疑人已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，案件仍在偵查階段，無法透露更多信息。

兩名孩子長期在村中留守

嫌疑人與同村人交往不多

案件發(fā)生于鳳岡縣縣城一處出租屋內。6月14日，封面新聞記者在現(xiàn)場看到，出租屋大門緊閉，門邊只剩半副對聯(lián)，墻上貼著不少廣告。據(jù)房東介紹，夫妻二人于去年7月租房，平時只在交房租時見過劉某杰。房東還記得，案發(fā)前幾日，劉某杰曾給她發(fā)信息稱已經(jīng)買了房子，要搬家，希望房子到期后延期幾日。

在距離鳳岡縣城4公里外的一個小山村里，一棟二層小樓房，兩名工人正在給內墻刷漆，這是劉父的家，也是兩名孩子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。自2016年起，劉某杰的大兒子就跟著爺爺奶奶在這里生活，次年小女兒出生后也由爺爺奶奶照顧。黃某飛提供的轉賬信息顯示，她每個月會給劉父轉錢作為兩個孩子的生活費。

黃某飛給劉父轉孩子的生活費 圖據(jù)受訪者

孩子到了上學的年紀，劉某杰的哥哥在縣城租了房子，供兩位老人居住并照顧孩子。今年59歲的劉父平時在縣城當保安，每月2000多塊錢工資，“當時劉某杰大兒子出生時，5000塊錢都是我拿的?！眲⒛辰苋ツ暝诳h城租房后，黃某飛回家?guī)蓚€孩子，偶爾會到爺爺奶奶處吃飯，“來了也很少說話，吃了飯就走了，他們有什么事情也從來不跟我們說，我們也不好問。”

因為劉某杰長期在外打工，村里人對夫妻二人的事情知之甚少。 劉父村里的鄰居王大娘（化姓）聽說劉某杰的事情后表示震驚，她回憶，兩人前幾年只是過年才回村里，最近偶爾周末會回來，他們在外面租房子住，不常和村里人打照面見到。在其印象中，劉某杰性格偏內向，但每次見到還是會打招呼。對于鄰居對劉某杰的印象，黃某飛表示，劉某杰是“對外人好，窩里橫”。

對于黃某飛對兒子賭博的指控，劉父堅決否認，稱其只是偶爾“打小麻將，跟村里人打1塊錢的小牌”。劉父還提到，劉某杰有1.2萬元左右的欠款，扣除別人欠他的5800元，還欠5200多元?！拔也粫缘盟▌⒛辰埽┯袥]有網(wǎng)貸，但他才按揭了一套房子，如果有網(wǎng)貸就應該辦不了房貸啊。”對此，黃某飛出具網(wǎng)貸記錄回應稱，劉某杰借網(wǎng)貸使用了她的賬戶和身份，“以我的名義借，所以他可以背房貸”。

黃某飛出示的劉某杰網(wǎng)貸記錄 圖據(jù)受訪者

截至發(fā)稿，劉某杰涉嫌故意殺人案警方正在辦理當中。從警方到相關部門，再到各地媒體，仍會不時找到劉父了解情況，但他表示不想再提起孫子、孫女遇害一事。劉父最后表示，不管大人之間有什么矛盾，孩子都是無辜的，兒子會受到法律的懲處，但兩個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，“我到現(xiàn)在頭都還是昏的，一天送走兩個孩子，你沒經(jīng)歷過，你不會明白這種心情?！?/div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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